幸福拐了一个弯
  
  那个薄暮,简直毁了她毕生的幸福。
  
  她不任何预见。灶里的火刚停,看了看墙上的表,男人平常都是在这个时候迈进家门,一边嚷嚷着饿死了,一边跟她打算着一天的收获。
  
  男人好手艺,几家修建工地抢着要。工资翻着番儿地往上涨。男人有一天喝醉了酒,满脸蜜意地对她说,地里的活太重,你还是别干了,我养得起你。
  
  她就听男人的,安平稳稳地呆在家里相夫教子。
  
  日子像慢火熬粥,熬着熬着,就有了绵长的味道,馥郁的浓香。
  
  桌上的电话响了,很急促的铃声。她的心忽然跳得厉害,拿发话器的手有些发抖。
  
  电话是男人的一个工友打来的,他,失事了。
  
  出租车上,她的语气里带着乞求,能再快一点吗?司机师傅不语言,脚下加大了油门,车子追风逐电般疾驶在去往病院的路上。
  
  男人被送往了手术室。( )医生说,做最坏的盘算,或者,成为动物人。
  
  夜,分歧时宜地来临了,她的心陷在黑暗之中,透不出一丝光明。
  
  八楼的家眷等待区内,她如坐针毡。医院,是这座小城最高的建造,八楼的窗口,能够鸟瞰整座城市的夜色。每一盏桔黄色的灯光背地,都有一个动听的故事正在演出吧,为什么属于她的那个故事,就已经粉碎,不完全了呢?
  
  时光一分一秒地消失,窗外的灯光匆匆暗了下去,吵嚷了一天的城市,沉沉入睡。
  
  手术室的门开了,她看到,凌晨离家时那个龙腾虎跃的男人,僵直地躺在担架车里,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血迹斑斑。
  
  手术还算顺利,至于是否渡过危险期,医生不敢贸然做出决断,只是淡淡地说,看他的造化吧。
  
  这一夜,很漫长。她拉着他的手,哭着,笑着,她牢牢地盯着监护仪上一直跳跃的数字,幽微而混乱的气味告知她,她的男人正在生与逝世的边沿彷徨。她要拽住他,死命地拽住他,不让他向那个危险的深渊坠去。
  
  曙光仍是来了。男人的呼吸缓缓安稳,医生说,有好转的迹象。那缕破晓的曙光,印上了窗子,也给了她重生的盼望。
  
  男人奇观般地苏醒了。清醒过来的男人意识有些混沌,茫然的眼神在每一张围过来的脸孔上勾留,移开。看到她时,男人眼睛亮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仿佛是想笑,却由于嘴里插着的管子,露出一副苦楚的表情。她晓得男人已经认出了她,他必定是在冲她笑,那是她终生见过最残暴的笑颜。
  
  男人出院的时候,还像个躺在床上的大婴儿,有时,会很依附她;有时,又会冲她乱发性格。她说,不怕,只有人还在。语气里,从未有过的动摇。医院里的账单,她胆大妄为地折了又折,藏进贴身的衣兜里,骗床上的男人说,幸好前些年瞒着他入了份保险,几乎没花着自家的钱。她的衣兜还装着另外一张纸,密密麻麻地,全是她欠下的债。
  
  气象晴好的时候,她会把男人推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她要回了转让出去的多少亩农田,又在邻近的村庄里,找了一份缝纫的活儿,无论多忙,她都要回家看男人一两次,陪他说会儿话,或者是倒上一杯热水,放在他的手边。
  
  男人能说几个字的短语了,有一天,她正在为他擦脸,听到男人歉疚地说,是我连累你了。她怔了怔,很大声地冲着男人喊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养得起你。说完,觉着有些耳熟,这不是之前男人对她说过的话吗?
  
  前半生,男人为她开疆拓域;后半生,她要为这个男人撑起一片天。
  
  她感到,幸福只是拐了一个弯,幸好,又被她追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