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诗

　　1、《笑》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和唇边浑圆的旋涡。
　　明丽犹如露珠，
　　朵朵的笑向
　　贝齿的闪光里躲。
　　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
　　水的映影，风的轻歌。
　　笑的是她惺松的鬈发，
　　狼藉的挨着她的耳朵。
　　轻软如同花影，
　　痒痒的甜美
　　涌进了你的心窝。
　　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
　　云的留痕，浪的柔波。

　　2、《深夜里听到乐声》

　　这必定又是你的手指，
　　轻弹着，
　　在这深夜，浓密的悲思；
　　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
　　静听着，
　　这深夜里弦子的活泼。
　　一声服从我心底穿过，
　　忒悲凉
　　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
　　早描定她的式样，
　　太单薄
　　是人们的漂亮的设想。
　　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
　　你和我
　　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

　　3、《宁愿》

　　我甘心化成一片落叶，
　　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
　　或流云一朵，在澄蓝天，
　　和大地再没有些连累。
　　但抱紧那伤心的标记，
　　去触遇没下落的惘然；
　　在黄昏，夜班，蹑着脚走，
　　全是充实，再莫有温顺；
　　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
　　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
　　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
　　这些个泪点里的情感。
　　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
　　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
　　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
　　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

　　4、《仍旧》

　　你舒伸得象一湖水向着晴空里
　　白云，又象是一流冷涧，廓清
　　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
　　我却依然怀抱着百般的怀疑
　　对你的每一个映影！
　　你展开象个千辨的花朵！
　　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
　　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
　　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打趣人，
　　来偷取人们的薄情！
　　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
　　揭示你的每一个沉思；每一角心情，
　　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的在说话：
　　我却仍旧没有答复，一片的沉寂
　　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5、《山中一个夏夜》

　　山中一个夏夜，深得
　　象没有底一样；
　　黑影，松林密密的；
　　四周没有点光亮。
　　对山闪着只一盏灯——两盏
　　象夜的眼，夜的眼在看！
　　满山的风全蹑着脚
　　象是走路一样；
　　躲过了各处的枝叶
　　各处的草，不响。
　　单是流水，不断的在山谷上
　　石头的心，石头的口在唱。
　　平均的一片静，罩下
　　象张软垂的幔帐。
　　疑难不见了，四角里
　　含混，是梦在窥测？
　　夜象在祷告，无声的在冀望
　　幽郁的忠诚在无声里布漫。

　　6、《激动》

　　我要藉这一时的豪迈
　　和从容，灵魂苏醒的
　　在喝一泉甘甜的鲜露，
　　来挥舞思维的利剑，
　　舞它那一瞥最灵敏的
　　矛头，象皑皑塞野的雪
　　在月的寒光下闪映，
　　喷吐冷激的辉艳；——斩，
　　斩断这时间的缠绵，
　　和鄙陋网布的纠纷，
　　剖取一个无瑕的透明，
　　看一次你，纯美，
　　你的袒露的肃穆。
　　……
　　而后踩登
　　任一座顶峰，攀牵着白云
　　和锦样的霞光，跨一条
　　长虹，瞰临着磅礴的海，
　　在一穹匀静的澄蓝里，
　　书写我的惊奇与欢欣，
　　献出我最热的一滴眼泪，
　　我的信奉，至诚，跟爱的力气，
　　永远膜拜，
　　膜拜在你美的眼前！

　　7、《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一句爱的赞扬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笑响点亮了四周风；轻灵
　　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
　　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
　　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
　　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
　　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
　　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
　　无邪，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
　　雪化后那篇鹅黄，你象；新颖
　　初放芽的绿，你是；娇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等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
　　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
　　是生机，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8、《深笑》

　　是谁笑得那样甜，那样深，
　　那样圆转？一串一串明珠
　　大小闪着光明，迸出天真！
　　清泉底浮动，泛流到水面上，
　　残暴，
　　疏散！
　　是谁笑得好花儿开了一朵？
　　那样轻巧，不惊起谁。
　　细香无意中，跟着风过，
　　拂在短墙，丝丝在斜阳前
　　挂着
　　迷恋。
　　是谁笑成这百层塔巍峨，
　　让不著名鸟雀来回旋？是谁
　　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滚动，
　　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
　　摇上
　　云天？

　　9、《记忆》

　　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
　　夜，带着一天的星。
　　记忆的梗上，谁不有
　　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
　　无名的开展
　　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静处的月明。
　　湖优势吹过，头发乱了，或是
　　水面皱起象鱼鳞的锦。
　　四面里的广阔，犹如梦
　　荡漾着中央徘徊的过往
　　不着痕迹，谁都
　　意识那丹青，
　　沉在水底记忆的倒影！

　　10、《题剔空菩提叶》

　　认得这透明体，
　　智慧的叶子掉在人间？
　　低沉，慈净——
　　那一天一闪冷焰，
　　一叶无声的坠地，
　　仅证实了智慧寂寞
　　孤零的终会逝世在风前！
　　昨天又昨天，美
　　还逃不出时间的森严；
　　相信这里睡眠着最美丽的
　　骸骨，一丝魂魄月边纪念，
　　……
　　菩提树下清荫则是去年！

　　11、《傍晚过泰山》

　　记得那天
　　心统一条长河，
　　让黄昏降临，
　　月一片挂在胸怀。
　　如同这青黛山，
　　今天，
　　心是孤傲的屏障一面；
　　葱茏，
　　不忘记晚霞，
　　苍茫，
　　却听脚下风起，
　　来了夜——

　　12、《静坐》

　　冬有冬的来意，
　　严寒像花，——
　　花有花香，冬有回想一把。
　　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
　　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
　　寒里日光淡了，渐斜……
　　就是那样地
　　像待客人谈话
　　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

　　13、《时光》

　　世间的季候永远一直在改变
　　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告别，
　　本不想回来时同谁叹气秋天！
　　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踪去
　　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
　　透辟的寂寞，你忍听冷风独语？

　　14、《哭三弟恒》

　　——三十年空战阵亡

　　弟弟，我没有合适时期的语言
　　来哀悼你的死；
　　它是时代向你的请求，
　　简略的，你给了。
　　这冷淡简单的壮烈是时代的诗
　　这缄默的光彩是你。
　　倘若在这不可免的实在上
　　多给了悲哀，我想吆喝，
　　那是——你自己也明了——
　　因为你走得太早，
　　太早了，弟弟，难为你的英勇，
　　机械的掉队，你的机遇太惨！
　　三年了，你阵亡在成都上空，
　　这三年的时间所做成的不同，
　　如果我向你说来，你别，
　　由于多半不是咱们老国，
　　而是别人在时代中碾动，
　　我们灵魂流血，炸成了窟窿。
　　我们已有了盟友、物质同军火，
　　恰是你所曾经盼望过。
　　我记得，记切当时我怎样同你
　　探讨又讨论，点算又点算，
　　每一天你是那样耐性的等着，
　　天天却空的过去，慢得像骆驼！
　　当初驱赶机已非当日你最幻想
　　驾驶的“老鹰式七五”那样——
　　那样笨，那样慢，啊，弟弟不要伤心，
　　你已做到你们所能做的，
　　别说是谁误了你，是时代无奈权衡，
　　中国还要上前，黑夜在等天亮。
　　弟弟，我已用这很多不俏丽语言
　　算是诗来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咙多哑，
　　你永不会回来了，我晓得，
　　青年的热血做了迷信的取代；
　　中国的悲怆永沉在我的心底。
　　啊，你别难过，难过了我给不出安慰。
　　我曾逐日那样想过了几次：
　　你已给了你所有的，同你去的弟兄
　　也是一样，献出你们的生命；
　　已有的年青一切；将来还有的机会，
　　可能的丁壮工作，老年的智慧；
　　可能的情爱，家庭，儿女，及那所有
　　生的权力，喜悦；及生的纠纷！
　　你们给的真多，都为了谁？你相信
　　今后中国多少人的幸福要在
　　你的前头，比自己要紧；那不朽
　　中国的历史，还需要在世上永恒。
　　你信任，你也做了，最后所有你交出。
　　我既完整清楚，为何我还为着你哭？
　　只因你是个孩子却没有留什么给本人，
　　小时我盼着你的幸福，战时你的保险，
　　今天你不儿女挂念须要抚恤同抚慰，
　　而万千国人像已忘掉，你死是为了谁！

　　15、《展缓》

　　当所有的情绪
　　都并入一股哀怨
　　如小河，大河，汇向着
　　无边的大海，——不管
　　怎么冲急，怎样盘旋，——
　　那河上劲风，大小石卵，
　　所做成的多少处逆流，
　　小小港湾，就如同
　　那性命中，无意的安静
　　避开了主流；情绪的
　　平波越出了悲愁。
　　停吧，这奔跑的血液；
　　它们不用全然
　　都去造成眼泪。
　　不妨多几回辗转，溯洄流水，
　　听凭面前这一切纷乱，
　　这所有，去建造逻辑。
　　把失望的论断，稍稍
　　缓慢；拖延时间，——
　　迁延理智的断定，——
　　会再给纯感情一种希望！

　　16、《八月的发愁》

　　黄水塘里游着白鸭，
　　高粱梗油青的刚高过火，
　　这跳动的心怎样安插，
　　田里一窄条路，八月里这忧虑？
　　天是昨夜雨洗过的，山岗
　　照着太阳又留一片影；
　　羊随着放羊的转进村落，
　　一大棵树荫下罩着井，又像是心！
　　从没有人说过八月什么话，
　　夏天从前了，也不到秋天。
　　但我望着田垄，土墙上的瓜，
　　仍不明确生涯同梦怎么的连牵。

　　17、《雨后天》

　　我爱这雨后天，
　　这平原的青草一片！
　　我的心没底止的跟着风吹，
　　风吹：
　　吹远了香草，落叶，
　　吹远了一缕云，象烟——
　　象烟。

　　18、《无题》

　　什么时候再能有
　　那一片静；
　　溶溶在东风中破着，
　　面对着山，面对着小河流？
　　什么时候还能那样
　　满掬着愿望；
　　披拂新绿，耳语似的诗思，
　　登上城楼，更听那一声钟响？
　　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心
　　才真能理解
　　这时间的间隔；江山的年纪；
　　昨天的静，钟声
　　昨天的人
　　怎样又在今天里划下一道影！

　　19、《秋天，这秋天》

　　这是秋天，秋天，
　　风还该是温软；
　　太阳仍笑着那微笑，
　　闪着金银，夸奖
　　他切实无多了的
　　最奢靡的迟早！
　　这里那里，在这秋天，
　　斑彩错置到各处
　　山野，和枝叶旁边，
　　象醉了的蝴蝶，或是
　　珊瑚珠翠，华贵的失散，
　　缤纷下降到地面上。
　　这时候心得象歌曲，
　　由山泉的水光里闪动，
　　浮出珠沫，溅开
　　山石的喉嗓唱。
　　这时候满腔的热忱
　　全是你的，秋天懂得，
　　秋天懂得那狂放，——
　　秋天爱的是那不经意
　　不经意的混乱！
　　然而秋天，这秋天，
　　他撑着梦个别的喜筵，
　　不为的是你的欢喜：
　　他撒开手，一掬璎珞，
　　一把落花似的幻变，
　　还为的是那不定的
　　悲痛，归根儿蒂结住
　　在这人生的核心！
　　一阵萧萧的风，起自
　　昨夜西窗的外沿，
　　摇着梧桐树哭。——
　　起始你猜忌着：
　　荷叶还没有残败；
　　小小船停在水流中间；
　　夏夜的细语，夹着虫鸣，
　　还信得过仍然偎着
　　耳朵旁温甜；
　　但是梧桐叶带来桂花香，
　　已打到灯盏的光前。
　　一切都两样了，他闪一闪说，
　　只要一夜的风，一夜的幻变。
　　冷雾迷住我的两眼，
　　在这样的暮秋里，
　　你又同谁争？事实的反面
　　是不是现实，荒谬的，
　　果属不可托的虚妄？
　　疑问抵不住简单的残暴，
　　再别要悯惜流血的哀惶，
　　趁一次里，要认清
　　造物更是捣毁的工匠。
　　信奉只一细炷香，
　　那点子亮再经不起西风
　　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
　　假如你忘不掉，忘不掉
　　那同听过的鸟啼；
　　同看过的花好，信奉
　　该在过往的中间安睡。……
　　秋天的自豪是果实，
　　不是萌芽，——生命不容你
　　不献出你积聚的馨芳；
　　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色彩；
　　点点沥尽你最为难的酸怆。
　　这时候，
　　切不必呜咽；或是召唤；
　　更用不着闭上眼祈祷；
　　（向着未来的将来空等盼）；
　　只有低低的，在静里，低下去
　　已困乏的头来承受，——蒙受
　　这叶落了的秋天
　　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
　　这夜，这夜，这惨的变换！